2024年4月5日 星期五

胡晴舫 《旅人的思考》

「前仆後繼的旅人,用他們的精神青春金錢,乃至於生命,為每一個地方定位,記錄。像一個耐心的編輯徹夜不休地為一本未出世的手稿,修訂整理下標,親手謄過,修潤,直到稿子如一塊白玉圓潤無瑕,裡面的思想發出光芒。」

「旅行方式與旅行地點同等重要。當一般旅人總是盡量縮短旅途時間,急急忙忙從一個城市趕到下一個城市,把時間留給重要的觀光地點。達弗斯人卻任自己在路上蹉跎。他們選擇騎腳踏車,徒步健行,划船,坐火車,開私人飛機,搭乘熱氣球,上渡輪,不疾不徐,慢慢領觸沿途風光。」

想起自己也是喜歡一天到多個地方,也許是窮人心理作崇,總覺得去得愈多地方,收獲愈豐。

「是的,跟達弗斯人談起旅行,是一樁自殺性行為。只會讓自己覺得本身生命庸俗、可悲、缺乏創意,如同一尊倫敦塔買來的塑膠英國玩具兵紀念品,棄之絕不可惜。

這個比喻挺有趣,旅遊總會買上一兩個回到家察覺多餘的紀念品,庸俗而乏味。

「托斯卡尼指出旅人的渴望。旅行,是為了窺視其它世界的神秘。城市與旅人之間,一種表演者與觀眾的互動關係。

城市或島嶼或高原或村落或海灘,必得發出超乎尋常的魅力。不然觀眾回家就會嘖嘖作聲,抱怨旅途的無聊單調。

有人看,就得有人演。看與被看之間,是權力關係,是含有默契的協定,是一種交換行為。只要旅人的眼睛存在,被觀看的城市就被迫矯情。惺惺作態之必要。當旅人在自家門口倒垃圾,上大街壓馬路,去餐廳排隊喝茶吃飯,到書店買卡片和鉛筆,理所當然,生活即是文化。然,搭了飛機輪船,去到別人的城市,看見當地人在自家門口倒垃圾,上大街壓馬路,去餐廳排隊喝茶吃飯,到書店買卡片和鉛筆;沒有樣式怪異的建築,沒有奇特的身體裝飾藝術,沒有不近情理的規範風俗,如此,算不算真正的旅行呢?」

筆者認識的人當中的確有些會覺得假如沒有驚心動魄的體驗,就不算了解當地的地方,期待一種刺激的表演上映,但其實不管甚麼地方,正常人都生活跟普通都市人都差不多,上班假日外遊購買生活用品,這些小事反而令我感到熟悉,還原一個旅遊城市的本來面目,而不是為了滿足遊客體驗或既定印象而存在的。

「旅行家希望能給你做臉千遍也得不到的智性之美。旅行家代表的不只是一份提供服務的行業,同時也挾帶了知識文明的優勢,他見識了你不曾見識的事物,因此,必須負責提升你的心靈

所以,她一面滔滔不絕丟出許多旅遊細節,應該在那個季節以那條路線去那個國家的那個城市的那個餐廳點那道菜,一面用近乎文學的優美辭藻,傷感提起一九九八年夏天那個陪她暢遊法國南部的男人,一九九五年聖誕節在布拉格街頭聽見的大提琴演奏,二〇〇三年在日本一段無疾而終的愛情,今年春天在印尼島嶼經歷一場動人的綿綿細雨。

全世界,她幾乎都跑遍了。「我見過一般人一輩子未能想像的景象,到過普通人未曾去過的地方。」她強調,「我不走觀光路線,看見的東西跟別人不一樣。」這是什麼意思呢,我不敢要求她講白話。

她的神態擺出不容質疑的領袖品格

正如革命家從來只提供口號,不見得要有健全的理論基礎,群眾就被期待要激情莫名,她丟給我一個漂亮句子,「旅行,是一種生活方式。」革命本身就能提供答案,旅行也是。我點點頭,試圖看起來很興奮的模樣。」

認識這一種人,總會賦予自己的旅遊一種使命感,認為自己祟高的體驗獨一無二,卻又想感化世人,但又認為其他人不可能提升至他們的境界,只能透過他們的講解去感受這種有深度的體驗,他們認為深度遊可以帶你徹底認識一個地方,強調自己與觀光客不一樣的旅行,他們視旅行為生活,認為都市人忙於工作沒有自己的生活,失去自己的人生,彷彿工作就是糟蹋自己的人生。

為甚麼努力工作就不是一種生活,去旅行就是一種高尚的生活,再者居住一段時間就等於深入了解該地方嗎?有時候也許當地人居住多年都不太了解自己生活的地方,對去過的地方回家作一番考察思考,將收集的資料與旅行體驗印證,尚且不能說自己可以深入了解一個地方,他們所提及的深度遊,給予的旅遊細節其實與一般遊客沒有太大分別,卻又自命找到旅行的深度與真理,實屬可笑,認識到自己視角的局限,不輕易妄下結論指點江山,才是一種真正的智性之美。

「旅人之所以浪擲生命,也是為了嚮往一個答案。他以為,透過持續的等待,他就能在地球的一個遙遠角落,找到他想要的解答。而旅人是如此容易滿足。到了目的地,只那麼一眼,他已經覺得豁然開朗。有沒有答案,相對地,都變得不重要

等待果陀,本身就是一種樂趣。虛無,是每一個旅人必備的隨身行李。當等待成為一種習慣的當天,我發現我正在旅行。

習慣等待的確是旅行必要的技能,等車,等上機,等入住,等吃東西,等旅伴,去過法國等旅遊巴在站前等了1小時以後,我領悟到無常,明白不能強求每分每秒都可以目睹新奇的事物,站著看著同一個景色1小時,反而有別的滿足感,也許是接受命運安排的豁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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